里氏鵟

转身探尽那黑漆漆的隧道内，拐过底部的缓冲弯道后这个管子几乎就是在竖直向上，飞翔带起的微风轻轻拂过耳旁，虽然我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飞行会是在一个类似下水道的地方完成，但还是无比享受这份乐趣，等我出去了之后，我就可以想怎么飞就怎么飞了，一直从山谷飞到大海，无尽的自由……

终于，我回到了地面上。我轻巧地降落在了盥洗室的水池旁，喜滋滋地看着那雕刻着蛇形花纹的水龙头，突然意识到——这应该算是自己第一次正式来到霍格沃茨吧？霍格沃茨，又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呢？

我得承认，我的第一本哈利波特的书是偷来的。虽说家里人自称基督徒，但他们信的其实是一个旧教下的分支派别，对天启或者说末日审判异常的恐惧和敬畏，并且坚信要抹除一切巫魔邪术，根本不理会那只是个小孩子的童话，更不会允许这样的书存在在家中。我是在学校听到了其他孩子的探讨，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手痒，就从同学那里悄悄顺来了一本。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去借？呵，不会有人借我的。我在学校里根本没有朋友。那是一所教会学校，虽然不是每一个学生家长都像我父亲那样的严苛，但他们都相信一个传闻——我是魔鬼的孩子，就连我父亲也坚称我不是他的孩子。在这样的教育下，大多数孩子对我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最亲密的接触大概是他们朝我背后扔石头然后跑掉吧。就连校长都默许了这样的说法，他是这片地区的教会主教。在他和大多数家长的眼里，我父亲是一个可怜又仁慈的家伙，不得不独自抚养一个魔鬼的种子，并坚持不懈地试图用各种方法除去我身上天生的罪恶，为了净化我的灵魂操碎了心。

这种情形下，我接触到了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头一次，我的人生中不再是只有天堂和地狱，以及我们被驱逐出的伊甸园，平生第一次，我见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奴役和服从，还有无私的爱意，以及我从未拥有过的忠实的友谊。我很快就沉溺于此，幻想着自己能挣脱现实，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在霍格沃茨里，享受着家养小精灵的手艺，享受着来自最伟大的巫师——邓布利多的庇护。我会是安全的，再也不用担心受到迫害，再也不用回到那个阴暗扭曲的家。

霍格沃茨是我从未拥有的家。

儿时的我便这样爱上了哈利波特这个故事，由于担心被发现，我将书藏在了床板下面，常常等到夜深人静，确认隔壁房间里的父亲已经睡熟了之后，才敢把书拿出来，借助着我的一块电子表发出的荧光——你能想象那是多么微弱的光亮吗？——一口气看上几小时，在天快亮时才会把书藏回去，心满意足地入睡。然后第二天早上做祷告时会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直到被父亲用几寸厚的大部头书给砸醒。

那真是我童年里最快乐的时光。

而现在，我激动不已，现在我就站在这里！我看着眼前的水池，墙壁，窗户，我就在霍格沃茨，即使是从未来过也觉得一切都无比熟悉。我露出一个衷心的笑容——

“好久不见，汤姆。”

一个轻柔但冰冷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浇灭了我的热情。我僵住了，缓缓转过身，看见阿不思邓布利多本人正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一根骨节交错的魔杖，半月形的眼镜后面一双蓝眼睛正警惕而审慎地盯着我。

说实在的，那一瞬间我有些心凉。曾经的邓布利多是我非常崇敬的人物，我非常喜欢那个和蔼可亲法力高强，偶尔调皮还对世间有大爱的白发老爷爷。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祥和，对几乎每个孩子都带着爱意，除了一个人之外。

偏偏只有那么一个人，要承受他的冰冷的目光。

偏偏只有那么一个人，是邓布利多要执意杀死的。

而且全世界都认为他活该……甚至，包括我自己。没错，当初我读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完全站在凤凰社这一边的。可是现在，我成了他，我甚至连给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心头零星的委屈一闪而过，我迅速冷静了下来。多年来磨砺出的坚硬心肠早就唾弃了这种没用的情感。不如化委屈为仇恨，再化仇恨为力量。

我就是这么长大的啊，或者说，如果没有这样的意念作支撑，我也许根本长不大。

“邓布利多教授。”我平静地说。

在他面前我不必伪装什么，因为邓布利多的原则早就确立了：我干的坏事都是真的，我做的好事都是装的。这个人可和地底下的那两小孩不一样，骗不了的。所以当务之急不是想办法撒谎，而是保命逃走。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又能听到你喊我一声教授，这感觉真叫人怀念。汤姆，我真高兴又见到了你年轻的样子，或许你愿意跟我这个老头子分享一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高兴？高兴个头！按剧情你这时候不应该老老实实呆在你的办公室里安慰韦斯莱夫妇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是小哈利在下面呆的时间太长了让你担心了所以才劳您大驾？问题是我也是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不久的呀，你让我怎么办，说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只是个日记本。

“先生，在叙旧之前，我有个小小的建议，你应该派你的福克斯下去一趟，下面还有两个小孩和一个残废了的教授等着我把他们拉上来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果然，最伟大的白巫师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汤姆，你对洛哈特做了什么？还有，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下面应该有三个霍格沃茨的学生。”他冰冷的语调里带上了怒气。

“我会对他做什么吗，那个你找来的草包根本不用我动手就自己把自己炸成了白痴。”我忍不住吐槽，“如果我真想对他们下手的话，现在可能一个你的学生都不剩了，还费得着我劝你去救人？”

“你把金妮韦斯莱怎样了？”shit，老家伙真直接。

“那个女孩……我也无能为力。”我冰冷冷地说。“如果没别的事了的话，麻烦你让让，你去救你的人，我要离开了。”

邓布利多盯了我一会儿，“汤姆，恐怕我不能相信你所说的话。在确保韦斯莱小姐安全之前，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的。”

还确保？她死了，醒醒吧，金妮韦斯莱已经不存在了！你不相信我？看在梅林的份上，我有说半句谎话吗？

我低垂下头，琢磨着要怎么说才能不让对方直接把我炸飞……金妮的魔杖还握在我的手里，不知道邓布利多是不是已经发现了。硬拼我是拼不过的，对方可是邓布利多，而我呢，我知道的全部咒语真是一张便签就能写的完。

“哦？不让我离开是吗？邓布利多……校长，”我特意咬重了这个词，“容我提醒你，金妮韦斯莱只是一个学生，而这城堡里还有其他上百个学生。你真的认为，把我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举措？……眼下我有比屠杀更重要的事去做，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不来阻拦我，我不会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然而邓布利多表情告诉我，我完蛋了。

他猛地举起了魔杖，我赶紧打出一个盔甲护身，一道紫光撞击在护盾上，强大的冲击力逼得我连连后退。人家那是老魔杖啊，我呢，拿个不顺手的魔杖在他面前还不跟个破木棍差不多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异常卑鄙的办法，至少可以暂时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虽然事后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但是……靠！他又要攻击了。我绝望地想，算了，荒谬就荒谬吧，丢脸就丢脸吧，要是不想现在死掉的话我只能——

“阿丽安娜救命啊，你哥疯了！”

果然！效果拔群！邓布利多彻底僵住了——我要的就是这一瞬间——

“Fiendfyre！”

骤然升起的厉火卷过了整个房间扑向了邓布利多，然而我根本没心思留在那里看好戏，转身炸碎了盥洗室的窗户，纵身飞向了窗外。迎着夏日的微风和刺眼的阳光逃也似的向高空飞去……

很快我就脱离了反幻影移形的约束范围，即便是第一次尝试，我也毫不怀疑我会成功——于是我在高空中闭上了眼，想着第一个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地方，然后消失在一阵令人不适的挤压感中。

再睁开眼，霍格沃茨那阳光明媚的校园已经消失，眼前是一个破旧的老宅，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

我踉踉跄跄地走向了里德尔老宅，神情恍惚，一般是因为自己死里逃生捡了条命，另一半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对我的冲击力有点太大了，还没缓过神来。

我怎么也没想到，终于来到了让我魂牵梦萦的霍格沃茨之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被迫逃离。我突然恶狠狠地嘲笑起来，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哪怕是以家的温暖拥抱每一个孩子的霍格沃茨，也要把我驱逐。

管他呢！

我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老宅，却觉得神智更恍惚了……好像不对，不是神智，是视力！我心头一惊，却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世界变的模糊，身体也好想不再受自己控制，四肢沉重又绵软的如同橡皮……

最终我所有的肢体都不再受我控制了，视力却又变的清晰起来。但是眼前的景色变的不一样了：里德尔老宅还在那里，却一点也不破旧，恰恰相反，它的外墙是鲜丽的白色，好像新粉刷过不久。院子里的杂草都不见了，而是一簇簇郁郁葱葱的植株，夹杂着不少珍奇的花卉，草坪割的如同人工绿毛毯，一看就是有人精心照料的庭院。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向着这个陌生的颇有乡绅架势的宅院走去，听的见路边树上的鸟鸣和房屋后面传来的家养马的嘶鸣，闻得到夏日盛开的花的芳香，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院子里一个看上去腿脚不太灵活的园丁撇了我一眼，又继续做自己的活计去了。我看到自己走到了房屋的门前，高大的木门被漆成了深红色，我的手举了起来，叩了三下。我的身体里有一丝不安，但我能分辨出来，这份不安不属于我，而是真正的当年的小汤姆。

嘎吱一声，门开了，里面一个年轻的女子探出头来，看衣着像是一名女佣，围裙洗的一尘不染。

“您好，先生，我可以帮助你吗？”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你好小姐，我想找里德尔先生。老汤姆里德尔。”我感受到自己嘴巴的张合，听见自己这么说。

“你是说汤姆里德尔先生吧？”女佣咯咯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老”这个称呼十分滑稽，“我们这里只有一位汤姆里德尔。”

“哦，是的，对不起。”我听见自己很礼貌地道了歉。

“是谁啊，阿芙拉(Afra)？”

“呃……我是……”我听见自己在犹豫，现在说自己是小汤姆里德尔太突兀了是不是？

一名中年男子走到了门前，把被称为阿芙拉的女孩推到了一边，“你去做别的事，去。”

眼前的男子有着一头黑玉般的头发，面容十分英俊，三十多岁的年纪散发出成熟的气息。让我没来由的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又讲不上来。

“你是谁？”男人打量着我，毫不客气的问。

我低下了头，听见自己小声说，“我是梅洛普冈特的儿子。”

我又抬起头，看见男人的面庞僵硬住了，几乎是一种恐惧的情绪爬上了他的脸。我们两人僵持了一会谁也没有说话。

“阿芙拉！”男人突然大吼起来，回身转向不远处打理着一个花瓶的女佣，“你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吧，你可以回家了，马上！”

“是，先生。”女佣很伶俐地没有问什么，放下花瓶，快速地走到门口，拿起一个外套，斜挎上一个布质的背包，走了出来。

我侧身到一旁让她通过，男人一直盯着阿芙拉走远了，才又把视线落回到我身上。

“进来。”男人生硬地说道。

我闪身进入了屋内，男人在我身后把门重重的关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没有看我，一边问，一边去把窗帘拉上了。

“汤姆，”我回答道，就像你一样，但后半句被我压了下来，“汤姆 马沃罗 里德尔，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字。”

“是谁啊……汤姆？”一个尖利的老妇人的声音响起来。

我扭过头，看到两个人从内屋走了出来，两人看上去都有六十多岁了，老妇人拄着一根手杖，但看她的步伐她根本不需要这玩意儿，穿着一件蓝色的丝绸长裙，在那个年代算的上是上流货色，老头则穿着一套金丝绒睡衣。这对老夫妻都很瘦，但看上去非常精神。两人用着一模一样的怀疑神色打量着我。

“没有谁，妈妈。”中年男人不悦地说道。

“你别想骗我！我都听见了！”老妇挥了挥手杖，“马沃罗，对不对？我听见了这个名字。马沃罗！山下的流浪汉！你自己作孽洒下的野种，终于找回来了！”

“那不是我干的！”男人暴躁地说，“我都跟你说过了，我不是自愿的，事实上我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她是，她是……”

那个词像是鱼刺哽住了他的脖子一样，吐不出来。男人忽然转向了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是不是，也是……和你母亲一样，是……”

“巫师吗？没错。”我听见自己的语气分外平静，但能体会到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怒火渐渐燃起。

“哦上帝啊！”

“闭嘴！”

“哦不！”

一个简单的词在三个麻瓜中间引发了爆炸性的反应，三人同时对我吼叫起来。

“够了够了，你走吧！”老头终于开口了，冲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马沃罗的名字永远不能出现在里德尔家里，这是耻辱！你那肮脏的母亲骗走了我的儿子，弄得全郡人都以为里德尔的下一代个疯子，现在又冒出来个小疯子，和冈特那伙下贱的流浪汉一样的疯！我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在我活着的时候发生，绝不！”

“要我说他可不疯。”那个老妇人尖声细语地怪叫道，“他准是来想投进咱家的门，偷走我们的地位和财产的！就像他那贱货母亲一样，拼命想往汤姆身上贴。这是他们母子俩都设计好的！你知道为什么怀特家的小姐为什么宁可嫁到外县去也不肯和我们联姻了吗？里德尔的名声都被你给败光了！”老妇人的手杖毫不留情地回砸了她儿子身上，“出走了七个月，现在报应来了，来了！今天你必须把他给我解决掉！”

“住嘴吧！你们两个！”男人愤怒的捂着自己的头，“我都说了多少遍，她不只是个疯子骗子，我没有在为自己找借口，她真的有……那种本领！我被下了药，我根本没有办法，那是邪术！”

“对，没错，你就接着那么说吧！想让郡里的人也认为你疯了吗？至于你——”她又转向我，“回去找你妈妈去吧，回你们的阴沟里去生存吧，你们那下贱的身体再也别想踏进里德尔家一步！都是不要脸的东西，滚，快滚！”

“你听见他们的话了，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男人也转向了我，“你听着，小子，他们不清楚你们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清楚的很，你们不仅仅是穷，而且很邪恶，我知道你们有那些可怕的法术。我再也不要被这种恶魔的伎俩坑害了，回去告诉那个女人，再也别来烦我！”

体内的愤怒几乎累积到了极点，我看着男人混杂着厌恶与愤怒的脸一点点靠近，真想躲开或是给他一拳。可是我动不了，而真正控制着这具身体的小汤姆却一动不动，非得要我盯着这张混蛋的脸看似的。

“我不能，她已经死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很好！”男人用一种高亢的声音叫到，“死了！你们这种魔鬼准会下地狱的！而你，也最好跟着一起去！”

终于，全部的愤怒化为了浓浓的杀意。一种残忍的欲望霸占了胸膛，快，我好想要……我的嘴角扭曲出了一个笑容，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魔杖。

“我会的，如果我未来失败了的话。”我听见自己温柔地说，“但是在那之前，不如你先去一趟，帮我顺带问个好吧。”

“Avada Kedavra！”

一道绿光击中了男人惊恐的脸，他了无生气地倒了下去。没有任何犹豫地，魔杖又指向了两个惊叫着逃向屋内的老人。接连的绿光过后，我放下了魔杖，安静地看着屋内的三具尸体。

心脏激烈地撞击着胸膛，内心里是一阵狂暴的喜悦，就是这种感觉，这才是我想要的……灵魂在仇恨中茁壮成长着，忽然什么都变的不重要了，没有什么，可以阻拦我……